「我的女兒很餓,可以讓她睡覺嗎」

生命末期的照顧其實很簡單。 積極控制症狀,把不需要的用藥精簡化,注意生理功能是否正常。有時候病人的消化功能衰退後,甚至點滴也無法有效吸收,我們會把餐停掉也不額外給點滴,避免造成水腫或不舒服。如果感染無法控制,抗生素不一定要不斷加強,可以規則給予退燒藥和發熱的不適,可避免藥物副作用。 臨終前的身體負擔應該要越少越好,用最精簡的藥物控制症狀,而不再對疾病進行各種侵入性治療。 生命最後的時刻,交由病人自己決定。在安寧照護這樣的調整之下,病患甚至會活的比想像中久。 但,如果本來預期即將過世的親人,活的太久了該怎麼辦? - 前陣子有位患者讓我印象深刻,即使不是我專責照顧的,但她住院的時間久到我也非常認識了。 王女士是一位腦出血的40多歲女性,接受過緊急手術將腦部血塊取出,並移除頭蓋骨以減壓,手術相當順利。腦壓是下降了,也沒有癲癇,然而術後的意識狀態一直遊走在呆滯和半昏迷之間。 基本上能做的都做了。不像連續劇演的,開刀完可以感動的與家人相擁而泣,王女士是屬於充滿失望的多數案例之一。 最後原團隊建議照會安寧團隊,隨後便轉來安寧病房。 - 「血壓90幾,消化差,沒什麼反應,呼吸也挺費力的」 在護理站,我們幾位醫師在接王女士時,邊看著電腦上的資料邊討論著。 「大概走向是往dying吧」 意思是,王女士很有可能在這次住安寧病房的期間過世。這是經驗的告訴我們的第一印象。 王女士的身體跡象印證了我們的猜想,呼吸費力、鼻胃管灌食消化極差、意識完全無反應、譫妄、不斷呻吟…,嗎啡是最適合她的藥物之一。 過了一個禮拜,狀況沒有好轉,安寧團隊將藥物精簡化,開始進行生命末期的治療計畫。甚至把鼻胃管移除了,因為王女士常常會不自主的拔它,想必真的很不舒服吧。 從第一天到現在一直在旁照顧的媽媽,終於忍不住情緒,每次查房的時候都哭紅眼睛。她認同安寧照顧的宗旨,也明白沒有什麼可以多做的。 就這樣順順的去倒也挺好的。 - 一個禮拜、兩個禮拜過去,王女士沒有灌食也沒有點滴,卻依然好好的躺在那。開始甚至對於醫護的問句有簡短的回應。 「嗯…呃…」 有一次,護理師試探性的問她是不是餓了,她居然回應了。重複幾次,確認不是誤判。 棘手了。由嘴巴進食是不可能的。原本的鼻胃管早已拔掉,考量舒適度,不適合再放回去。她身體皮薄血管脆,打點滴活像受罪。 原本已經做好心理準備迎接女兒的死亡,卻又遇到玩笑似的轉折。看著女兒挨餓卻又不想再看她難受,媽媽提出了要求 「我的女兒很餓,可以讓她睡覺嗎?」 媽媽每講一個字,嘴巴都微微的顫抖,眼眶上打轉的淚珠都快潰堤。 - 根據醫學倫理的概念,這時候其實不適用緩和性的鎮靜治療(palliative sedation),理論上應給予營養讓餓的感覺緩解即可。 然而這樣的維生醫療行為,對於早已準備面對女兒死亡的媽媽,是多麼矛盾的行為。況且維生的代價是更多的不適,媽媽提出的要求,完全可以理解。 所以, 應該要遵照醫學倫理,選擇放回鼻胃管或是打點滴嗎?這樣肯定會帶來一些不適。 還是考量現實面,給予鎮靜劑讓病人深層睡眠就不會喊餓了?這在醫療端有點難以解釋正當性。 - 最後安寧團隊給了少許點滴,在媽媽極力的排斥下又撤掉了,但也沒有給予鎮靜劑。 王女士的身體持續衰退著,慢慢的,再也無法「嗯…啊…」的回覆醫護的問題。 後來我結束那個月的安寧病房訓練了,王女士一樣虛弱的躺在那、身體慢慢惡化,不過仍活著。最後的結果是什麼倒也不重要了。只是媽媽當時提出的問題,讓我每次想起都不禁陷入深思。 - 問題似乎沒有得到解答,只是時間不等人,疾病也不等人,一切都將過去。 也許在遇到下一個類似情境的時候,我會回想起王女士和她的媽媽,然後不管接下來要做哪種決定都會更有把握、更堅定一點。 希望如此。 - 有時候是安寧 有時候是奇奇怪怪的醫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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